每次回到故乡,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母亲上坟。2008年那次回村,全家20多口人,一起到母亲的坟地烧纸。鞭炮声中,梁鸿和家人都跪下磕头。她3岁的儿子也“很乖巧”地跟着。烧完纸后,全家人就坐在坟地边上,唠着家常话,吃着随身带的食品,直到太阳西下才离开。这是他们家的习惯。 磕完头后,儿子问梁鸿,坟里躺的是谁。 “外婆。她是妈妈的妈妈,是妈妈最亲的人。”梁鸿说。 “妈妈没有妈妈了,妈妈好可怜。”儿子说。 接着他又问妈妈为什么要给外婆磕头。梁鸿告诉他,这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,“就像妈妈抱你一样”。 梁庄与中国 两次调查后,梁鸿深感疑惑。直到这本书完成,她也无法评判这个村庄发生的一切,是一种“进步”还是“倒退”。 “从一个农民家庭的总收入来看,乡村经济的确是在发展。但是,无论是从传承意义上的道德和习俗,还是求知方面的文化,却处在一种断裂与衰退之中。”她在书中写道。 她曾把了解到的各种现象与邓州市一名官员交流过,这名官员“深有同感”。但他随即向梁鸿宣传道,政府一直在加大对农村的经济支持,农村的面貌将会焕然一新。一些村庄已经进行了整治,一些村民甚至住上了别墅。更进一步,这名官员还专门强调了基层民主。 不过,农民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,他们甚至不关注自己手中的选票。在上一届的村民委员会主任选举中,参与投票的村民只有100多个,不到应到选民的十分之一。 “大家都不关心到底谁当村主任。谁当都一个样。农村现在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。”一名村干部告诉她。 有不少村民跟梁鸿说,不要说什么选票,村里人想见到村主任一面都很难。梁鸿也是在回去一个月后,才通过镇长帮着邀请,见到了村主任。见到他时,主任显然刚喝过酒。村主任还兼任村支书,这在当地是一个普遍现象。 梁鸿甚至有点怀念梁庄的老支书。她在少年时代,经常能碰见总穿中山装和黄胶鞋的老支书,拿着一根旱烟杆在村里转悠。 在梁庄调查时,她总能听到乡亲们说诸如“那有什办法呢”之类的话。最近这次回去,又有几个老人向她抱怨,没资格吃低保的人吃上了低保,该吃的反而吃不上。“那有什办法?老百姓管不了当官的。”一个老人说。 当然,这些老人也会对政府给的好处念念不忘。有一次,梁鸿和几个老人聊天,说起农村的医疗合作、免税、补贴等。老人们都很兴奋,连说这是几朝几代都没有过的事。 梁鸿在书里评价道:“当代的农村政策不停地改变,身在其中的农民不知道哪一种东西还真正属于自己,包括土地。因为没有拥有过权利,农民也不认为那些都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情,国家给一点,当然好,不给也是自然。” 一个搞文艺批评的朋友看完书稿后,对梁鸿说:“我真想象不到,农村现在会变成这样。”第二天,他就背上行李,回到自己的故乡住了半个月。回来后,他告诉梁鸿:“农村真就像你写的一样,很凋敝。” 一个读者给她发短信说:“原来村庄如此相似,从情感到生活,从苦难到境遇……今年我一定要回去过年!” 这就是梁庄的故事,数亿农民中极少一部分人的故事。在书的封面上,印着这样一段话:“有些中国在北京,有些中国在重庆,有些中国在西北,有些中国在沿海,但,更多的中国在梁庄!” |